讲述：邱枫
年三十下午四点多钟，母亲就已经做好了一大桌饭菜，她招呼着我们入座吃饭，顺手匀出一碗炖的软烂的肉菜：
“你们先吃，我去伺候你们奶奶……”
我连忙起身：“妈，你忙一天了，奶奶那儿我去吧，你也歇歇……”
“不用你，你奶奶现在挺多事的，我怕你伺候不到她心里去。
这大过年的，就别惹她生气了……”
父亲坐在桌旁，也是一脸无奈：“现在你奶奶的眼里只有你妈还是个好人，连我都看不上眼。
前两天你姥病了，你妈去伺候了两天，你奶奶愣是两天没好好吃饭，还把你叔你姑骂走了……”
说起来，奶奶瘫痪在床已经五年了，这五年来，都是爸妈伺候的。
我爸可不是独生子，他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。
在农村一般说老人都是和小儿子住在一起的，可我们家不一样。
我爸结婚时，另划宅基起了屋子，我叔结婚的时候，只能翻新老房子。
当时我爷爷奶奶没地住，临时住进了我家里，本想新宅子建成以后再搬回去，可是还没等盖起来呢，爷爷就病了。
那个时候我叔刚订婚。
我叔的丈母娘说，病人住在新宅里不吉利，万一一个不合适过去了，这宅子，新人住还是不住？
一家人都犯了难。
我妈大度，说自己家的老人，没那么多计较：“就让老人住我家吧，等老二结婚以后再说……”
爷爷奶奶就留在了我的家里。
后来二叔结婚了，也没提起让爷爷奶奶搬回去住的话。
爷爷在我家去世后，奶奶更不情愿回去了，她说我妈心善，和她也合得来。
她喜欢和我妈相处。
我妈不反对，我叔我婶乐得清闲，我两个姑姑对我妈除了敬重，更是感激。
尤其是五年前奶奶脑梗卧床后，连亲闺女都不待见，就喜欢我妈伺候。
亲闺女，倚仗着有血缘关系，不高兴的时候间或也会怼她几句，挑战一下她作为老人的尊严。
而我妈脾气好，哪怕是在奶奶刚刚瘫痪，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大发雷霆的时候，我妈也会好言好语好声好气的伺候着。
甚至做到了，骂不还口打不还手。
大姑说：“嫂子，娘骂你，你不气么？”
我妈说：“本来能跑能动的，一下子瘫在了床上，是人都会接受不了的。
心里难受，让她发泄出来就好了，总不能憋在心里，真憋出毛病来，就难办了。
时间长了，她习惯了，也就没脾气了……”
她说的很对，时间久了，奶奶逐步接受了自己瘫痪造成的现实，脾气也小了好多。
但她仍旧不待见我的两个姑姑和叔叔婶婶，伺候她的事情，就落到了我妈头上。
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5年。
本来奶奶是住在家里东边两间房内的，我结婚以后，她自己主动搬去了西屋。
我是独生子，村里不另划宅基地，虽然在外面买了房子，可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会回来住两天。
奶奶说，她老了，有个藏头的地就行，可不能让自己的孙子重孙受委屈。
我们只能依了她。
母亲端着吃食去了西屋，我们谁也没动筷。
十多分钟后，她就回来了，笑着对我们说，奶奶今天很省心，没发脾气没挑刺的：“几口就喂完了，还催我快回来。
说是不能耽误我们吃团年饭……”
吃过饭以后，母亲领着我媳妇和三岁的儿子窜门去了，她嘱咐我去陪陪奶奶：
“你一年到头在家呆不了几天，奶奶铁定想你了。
去陪她说会话吧，也让她高兴高兴……”
我答应着，看他们出门走了，转身回了奶奶屋，喊了她好几声，她都没答应。
我以为她睡着了。
父亲说不对：“往常这个点都还没吃饭呢，你奶奶不可能睡觉……”
边说边进了奶奶屋，连喊两声也没回应，父亲抓住了奶奶的手：“儿子，去叫你妈，你媳妇他们回来。
你奶奶，走了……”
我吓了一大跳，这怎么可能刚刚还吃了那么多东西呢！
父亲骂了我一句，说这种事情他怎么会开玩笑，奶奶的身体已经凉了。
我问他，用不用通知二叔和姑姑？
父亲嘱咐我去和二叔说一声，至于姑姑就先不通知了，一切等过完年再说。
我把母亲叫了回来，顺便告诉了二叔，二叔一起跟着过来了。
父亲让母亲给奶奶穿上寿衣：“穿戴好了，就把门锁上吧，明天谁也别出门了。
等到初二再报丧吧。”
二叔却反对：“这人没了，讲究的是一个入土为安，你让她躺在这里算怎么回事？
村里人都说你孝顺，你就是这么孝顺的？”
父亲的眼圈红红的，可他仍旧哑声向二叔解释：
“人老了，算是公事。
公事不是一家两户便能办成的，得报丧，得请人，亲朋近支都得通知到。
可今天大年三十啊，家家团圆的日子，你去通知谁，谁都会觉得晦气。
更别说来帮忙了。
倒不如先谁也不说，等他们过完了这两天，再让他们知道。
年也过了，心也定了，请他们帮忙，谁也说不出咱们的错来……”
“那至少得让大姐二姐知道吧？”
“知道了怎么样？让她们都过来眼巴巴的瞅着？
他们家的孩子都在外边打工，好不容易盼着个团圆，干嘛要给他们添堵？
都不说了吧，我想娘也不情愿看他们伤心，也会理解咱们的做法的……”
二叔被劝住了，答应了父亲的提议。
大年初二一大早，父亲便挨门挨户的通和了本家近支。
并请人去大姑二姑家和奶奶 的娘家报了丧。
奶奶还有一个弟弟，我叫舅爷爷的。
他一进门，父亲便跪在地上请罪，并说明了原由。
舅爷爷流出了眼泪，他并没有怪父亲，还夸父亲做的对：
“有些时候啊，活人要比死人重要。我相信，你妈泉下有知，也是不会怪你的……”
